枝头落下的第一片黄叶是秋天的来信。9月29日下午,迎着秋日独有的微凉,西语组踏上了前往西班牙的旅程。
飞机跨越了经纬线,像是在穿越时间。安静的机舱里,余光捕捉到了机翼旁升起的第一缕斜阳。橙色和深蓝色的光带切开了黑暗的夜空,掠过几抹油彩。到达马德里时是当地时间的早上八点多。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心里萦绕着一些惊喜与难以置信。随后我们坐上大巴,开始绕马德里市区观光。
宝蓝色的半圆穹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十字架,罗马式的白色建筑上镶嵌着精美的雕塑,一切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皇宫门前两名士兵骑着骏马巡逻,马蹄踏响了脚下的水泥与石板。正午时,兵器广场的钟在塔顶敲响,悠远而庄严。塔楼上的天神雕塑沐浴在光中,怜悯地看着广场的来往行人,车水马龙。帝国的峥嵘岁月与晷刻渐移,悉数映入她的眼底。我们一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得以窥探这里华丽而古老的绝代风华。
在马德里吃完午饭后我们便启程前往萨拉曼卡。高速公路上的景色像是一幅流动的画,有蓝得馥郁的天和黄绿色的原野,有微风和淅淅沥沥的小雨。车窗为其覆上一层胶片相机的滤镜,老旧而低饱和,参杂着淡淡的青蓝调,像老人的眼睛,讲述着属于那座小城的故事。
太阳快落山时,我们到达了萨拉曼卡,住宿家庭负责人在下车点等着我们。我和朋友被负责人认领后,一边拉着行李爬着上坡路,一边用蹩脚的西语和这位叔叔聊天。有时只要足够热情,语言水平也不能成为交流的障碍,比如我和朋友有时就能通过一系列卡壳的措辞和局促的手势和当地人成功沟通。
我们住的屋子在一栋居民楼里,面积不大,甚至有些逼仄。但在打开门的瞬间,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让人感到温暖而舒心。出来开门的是我们的住家奶奶,她满脸笑容,和蔼地对我们说了句hola(你好),家里有一股胡椒皂角的独特香气,于是所有的紧张都被拂去,我们安心地收拾好行李,之后便坐在床上,透过窗,用眼睛描摹这座城市。
第一天的晚饭是西班牙传统的小吃tortilla。西班牙菜系对“土豆脑袋”非常友好,马铃薯的香味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演绎得淋漓尽致。奶奶的厨艺非常精湛,每天的饭菜都各具特色,比如某天中午的烩饭便做得深得人心,香醇的酱汁包裹着米粒,给味蕾带来特殊的满足,像春风拂过绿叶一般。
第二天我们去了Béjar村庄。清晨太阳刚破晓时我们便出发了,和室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路过了琳琅的橱窗。阳光从楼宇的间隙里穿透出来,照得人有些恍惚。萨拉曼卡像一幅由黄色和蓝色绘成的油画。村子里没什么人烟,只会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远处回荡的钟声。
第一站是一个叫dark room的小型博物馆,它隐匿在一座古老的钟楼里。窄小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投影屏,由缆线连接到天花板的全景镜装置上,四周是砖头砌成的墙。讲解员自如地操控着缆线,镜子便可以将整个村庄的景致映在屏幕上。黑暗中,大家都屏息凝神地望着屏幕上变幻的风景,那是萨拉曼卡流转的四季。
之后的观光一如平常。中午我们选择了一块草坪野餐,匆匆吃完午饭后就去参观了另一座博物馆。这所博物馆居于一个小巷子里,用实景演绎为我们介绍西班牙传统美食chorizo(一种红色腊肠)的制作工艺。结束后便返程回到萨拉曼卡市区。
接下来几天的日程看似重复,但每天都有不同的惊喜。早上我们要去语言学校Tía Tula系统地学习语言,下午有集体活动,过后便是自由时间。Tía Tula坐落在市中心Plaza Mayor(主广场)的旁边,地理位置极佳,门口是一条上坡街道,隔壁是一家咖啡厅。学校里的老师都非常友好诙谐,在他们的课堂上不仅能掌握语言知识,也可以深入探索西班牙的文化与历史。有时我们会在上课时离开校区,去市场,店铺或者博物馆实地学习,而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经历与收获。
下午的活动就更加自由有趣一些。十月二号下午,我们参观了萨拉曼卡的主要城市建筑,比如萨拉曼卡大学。大学建筑呈土黄色与红棕色相交织,墙面以及塔顶刻有大量繁复而精致的雕塑,有的小到无法用肉眼第一时间观测出形状。刀光剑影,天地神明,八百多年的历史被时间精细地镂刻在这里的每一寸土木上。我们站在地面,瞻仰着独特的神迹。导游给我们布置了小任务,譬如让我们从眼花缭乱的塑像中找到一颗头顶趴着青蛙的骷髅头,于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在打开放大手机镜头并观察数十分钟后,我们得以完成任务。值得一提的是,据说找到这颗趴着青蛙的骷髅头的人将会在学业上获得好运,所以每一家纪念品店都被满满当当的青蛙元素点缀着。
除此之外,我们还进行了bike tour,学习Flamenco舞蹈,以及frisbee等活动。一个晴朗的午后,一行人骑着自行车,在绿道上整齐地飞流而过。暄光透过绿叶的罅隙,落下一层洋洋洒洒的光晕,谱出一首无言的诗。周围的景色像胶卷电影般一帧帧地放映,微风从指尖和发梢流泻,把潮湿的负面情绪都蒸发掉。就这样,生命的能量在新鲜的空气里奔腾了一圈又一圈,短暂冲向自由的乌托邦。
Flamenco是西班牙的传统舞蹈。从Tía Tula启程后,步行约二十五分钟就到了舞蹈教室。教室不大,十来个人站在里面有些拥挤,但不会减少大家迸发的兴趣。Flamenco给我带来的感觉像是一只高雅的火烈鸟,抖动的羽翼与激昂的音乐像火星般燎起了现场的温度。
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我应该将一些笔墨用在食物上。在萨拉曼卡的这几天总是艳阳高照,所以大家每天嘴里都念叨着“helado”,free time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plaza mayor寻找雪糕店。色彩明艳的雪糕球在纸杯里微微融化,几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大家喜欢的口味大多与水果有关,柠檬草莓覆盆子之类,快门定格的那瞬间是水果味的。
某天傍晚,咖啡厅为我们准备了巧克力油条。食盐与糖霜的搭配太过于奇妙,大家的反应与表情也都参差不齐。Bocadillo(一种三明治)干涩却又具有强烈的饱腹感,依稀记得第二天中午野餐时所有人对这一桌子大同小异的bocadillo大眼瞪小眼。
下午和朋友去专卖店买jamón(西班牙火腿)时,嗅觉被强烈的肉味冲击,于是忍不住去隔壁的糖果店买几条香甜的橙子味的turrón(一种类似于牛轧糖的糖果)。又或者是每天下课时跑到咖啡馆,几个人凑出几块硬币,分着一盘小小的tortilla,但那里的tortilla不仅鸡蛋与土豆的比例刚好,还加入了芝士和培根,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无异于上等佳肴。
每天的自由时间都宛如解放灵魂般畅快。我的固定节目是和好朋友们“横扫”Plaza Mayor以及各大超市。我们喜欢逛书店,被“宰”时还会用少量西语和大量表情与店员讲价。晦涩深奥的《堂吉柯德》像谜一般吸引着所有人;我们喜欢去超市里扫荡,买很多冰淇淋和酸奶,并热衷于让朋友猜某些食品让人惊奇的价格;逛纪念品店时默念着自己还要给多少亲朋好友带手信,然后让朋友帮忙挑选。广场延伸出去的好几条街都被我们走了个遍,但大家从不疲倦,几条人影在阳光洒满的大路上歪歪斜斜,时间在无止境的笑声中轻轻按下暂停键。
待在萨拉曼卡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在咖啡厅里举办了一个farewell party来拉上这次旅行的帷幕。载歌载舞的欢乐氛围自然不必赘述,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被热情灼烧着,暖黄的灯光下人们互相依偎,果汁和食物的香气带来一丝欧罗巴大地上独有的甜腻。我感觉自己像被泡在一个巨大的果酒缸里,气泡顺着神经奔涌而上,竟感到一丝摇晃的微醺。派对结束后,我和朋友在附近逛了一下,便准备回家。
而再次经过咖啡厅时,刚刚为我们表演歌舞的乐手还在原地唱着悠扬的民谣。我们与他们对视,笑着打了打招呼。意料之外的是,他们转过身来,对着我们的背影,开始吟唱。有些瞬间,所有的词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我无法描述转过身时看到一群西班牙人微笑着对我们唱歌,为我们送行的情景,我只记得我们在夕阳的余晖里一步三回头,慢慢地沿着下坡路走远,不舍又迷茫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地平线。
“探出身子贴近傍晚的空气,我知道或许我们再也不会拥有这一切,可是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而真正的离别是一曲悄无声息的笙箫。十月七号早晨五点,我们在夜幕低垂的宁静里告别了这座美丽的城市。冷风中,奶奶给了我和室友一个拥抱,她说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街上没有人,路灯孤独地照着沥青马路,夜空里挂着几颗星星,呢喃着离别的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座小城的呢,我问自己。后来我觉得,大概是待在这里的每一个和朋友相视一笑的瞬间,每一步印在石板路上的足迹,每一缕斜阳,萨拉曼卡的每一寸呼吸都注定让它与我的记忆纠缠不清。
我们在大街上漫步,用眼球贪婪地掠夺所有的光景,却又完好地将它还给这座城市。冰块落入气泡水里,凑近耳朵会听到滋滋的响声,不远处客厅里传来电视播报员的模糊的声音,一连串的西班牙语,而我躺在床上和朋友们约定下午的见面时间。人们祈祷着时间过得慢一些,祈祷秋天慢慢结束。这是一个如同天降甘霖般的十月初,我未曾经历过的十月初,鲜活的,旺盛的,鹅黄色的,像是一支春天注入了冬雪冰封的静脉,我被生命力裹挟着。
我的一位朋友在旅程快结束时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是:“Un sueño llamado Salamanca”。如果这几天是一场梦的话,我希望它在南欧大地上一醉不醒。
我把它深埋在伊比利亚的森林中,山谷里,或是某座教堂的琉璃穹顶之下。
文|Elma Deng
图|Evelyn Zhang